马嵬坡前梨花雪

三郎啊,你握着我的手,为何这样冷?

方才那军帐外的喧嚣,如长安城破那日的惊雷,又砸进我耳中了。帐外将士的呐喊,隔着帷帐,像淬了冰的刀锋,一句句剜着我的心——不,是剜着你的心!他们要的,哪里是我杨玉环的命?他们要的,是大唐天子的颜面,是你李三郎的龙椅!

我听见了……“红颜祸水”、“妖妃误国”。三郎,你可知我此刻竟只想笑?笑这天下兴亡,何其沉重,竟要压在我一个弱女子的肩头!安禄山那狼子野心,是我养大的么?潼关天险终失守,是我开的城门么?满朝朱紫,食君之禄,危难时却寻不出一个救国良将,倒把罪责推给一个深宫妇人!这煌煌大唐的根基,何时竟薄如蝉翼,要靠一个女子的颈血来粘补?

三郎,你的手在抖。你的泪,滴在我手背上,烫得我心底一片冰凉。我抬头看你,我的君王,我的夫君。你眼中的痛楚和挣扎,像蛛网缠住了我的心肺。我知道,你舍不得。骊山温泉的氤氲暖雾,长生殿上的七夕私语,霓裳羽衣的翩跹光影……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恩爱缠绵,难道都敌不过此刻帐外那声声索命的呐喊?你攥着我的腕,攥得那样紧,指节都泛白了,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。可三郎啊,我看见了,看见了那眼底深处,帝王权衡的冷酷寒光,在一点点吞噬情爱的余温。

罢了,罢了。

玉环此生,得你倾心相待,享尽人间极致的富贵荣宠,看过这世上最绚烂的烟火。我舞过,笑过,爱过,被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捧在掌心,视若珍宝。够了,真的够了。这泼天的恩宠,本就是悬在刀尖上的蜜糖。我享了它,便也该承受它带来的万钧雷霆。

只是……三郎,我并非怕死。我是怕,怕我死后,这“祸水”的污名,会像跗骨之蛆,永远蚀刻在你的史书上,蚀刻在你午夜梦回的心尖。怕你余生,被这剜心之痛日夜折磨,再无欢颜。更怕……怕那叛军的铁蹄,最终踏碎长安的宫阙,让你蒙受更大的屈辱。

帐外风紧,吹得那树梨花簌簌而落,雪白的花瓣飘进来,沾在我素色的裙裾上。像极了那年华清宫初雪,你我执手赏梅的光景。那时节,江山如画,岁月静好。谁能想到,今日这梨花,竟成了我杨玉环的催命符,也成了这开元盛世最后的祭奠?

帐外递进的白绫,像一条冰冷的蛇,无声地横亘在你我之间。三郎,别犹豫了。松开手吧。你握得越紧,我越痛。这江山社稷的重量,终究是你李唐天子的宿命,我……替你扛下这最后一程。

让我干干净净地走。用这白绫,换你一线生机,换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片刻喘息。若我的血,真能平息这滔天的怨愤,能让你有重整山河的余地……玉环,甘之如饴。

只求你……三郎,来生若真有轮回,莫生在帝王家。寻一处寻常巷陌,我做我的浣纱女,你做你的读书郎。没有江山重负,没有万民瞩目,只有春日桃花,秋夜明月,和两心相知的宁静悠长。

梨花……好大的雪啊。

> 杨玉环遗言
> 天宝十五载七月甲午
> 马嵬驿兵变前夜

(说明:马嵬驿兵变,玄宗被逼赐死杨玉环的历史关键时刻,展现其面对死亡时的复杂心境——对玄宗的深情与怨怼,对命运不公的悲愤与无奈,以及对盛唐崩塌的哀挽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