阖闾的宫苑今日静得骇人。风过树梢,连鸟雀都噤了声。面前这三百吴宫娥娣,佩玉轻鸣,云鬓花颜,却列不成行伍。她们掩口嬉笑,眼波流转,只当这是君王新设的宴游。那两位立于队首的宠姬,更是将玉臂交叠,斜倚着朱漆栏杆,连我手中的令旗都懒得多瞧一眼。
我攥紧了令旗的边缘,粗砺的旗杆几乎要嵌进掌心。《兵法》十三篇的字句在心头滚烫地灼烧:”约束不明,申令不熟,将之罪也。” 可阖闾高坐殿上,他赐我这柄霜刃,允我操演宫人,目光深处却分明是试探的游丝。他要看的,究竟是孙武胸中的韬略,还是我敢不敢斩断他心头的柔蔓?
铜钲再鸣,鼓点如急雨。我厉声重复军令,字字如铁弹落在玉盘:”左转!右转!前趋!后退!” 嬉笑声却更响了。那两位美人甚至扯了扯同伴的衣袖,指点着我额角沁出的薄汗。一股冰冷的怒意沿着脊骨升腾——兵者,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!若今日容情,他日吴军阵列之前,便是千万将士的尸山血海!吴王要称霸中原,岂能溺于妇人之仁?
“军令既出,三令五申而不从者,按律当斩!” 我的声音劈开凝滞的空气,自己都听出几分金石般的陌生。执法武士的脚步声沉沉踏来,殿上骤然响起阖闾急切的喝止:”寡人已知将军善用兵矣!二姬不可斩!” 风卷起我素色的袍袖,阖闾的声音撞在耳畔,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。我转身,朝着丹墀的方向深深一揖,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砖石:”臣既已受命为将,将在军,君命有所不受!”
刀光闪过,二姬伏诛。死寂。方才还浮动的香粉气,顷刻被浓重的血腥吞没。所有嬉笑凝固在宫人惨白的脸上,化作无声的惊怖。鼓声再起,三百宫人坐作进退,动作整肃如一人,连衣袖破空之声都整齐划一。我望向阖闾,他默然颔首,面色铁青——是痛惜?是震撼?抑或是终于窥见了他所渴求的、冰冷的霸业之基?
夕阳熔金,将殿前血迹染得愈发刺目。我独自立于空旷的教场,指尖仍残留着令旗的凉意。那两张如花的容颜在眼前挥之不去。兵道即杀道,这道理我著书时写得明白,今日才以血印证。阖闾得了他的利刃,吴国得了严整的军威。可这霸业的基石之下,终究是森森白骨。为将者,当心如铁石,目视山河。只是这铁石之心,每一次锻打,都痛彻骨髓。
臣 孙武
于吴王阖闾宫苑教战之后
*部分心理描写为增强叙事效果的文学创作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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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历史背景说明:**
公元前512年,孙武向吴王阖闾进献所著兵法十三篇。阖闾为测试其治军才能,命其以宫中嫔妃宫女演练阵法。孙武三令五申后,宫女仍嬉笑怠慢,尤其吴王两位宠妃屡犯军令。孙武不顾阖闾求情,依军法斩二妃以立威,遂令队伍肃然整饬。此事使阖闾识其将才,拜为将军,为吴国崛起奠定军事基础。此事件深刻体现了孙武”法令行,刑罚明”的治军思想,是其军事生涯的关键转折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