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漏三更,沙丘行宫死寂如墓。皇帝遗诏的木牍在我袖中滚烫,赵高的眼珠在灯影下泛着蛇信般的寒光。胡亥瑟缩在榻角,像只未断乳的幼兽。四十年前我离楚入秦,在兰陵荀卿门下刻写木牍时,何曾想过有朝一日,掌中竟握着九州生死的锁钥?
“丞相明鉴,长子扶苏与蒙恬掌三十万雄兵,若奉诏继位…” 赵高的声音割裂烛火,”蒙氏与君侯之隙,可比商君车裂之辙啊!” 他指尖蘸酒在案上划字,”诏”字最后一竖拖得极长,似悬颈白绫。我听见自己喉头滚动的声音——二十七年前咸阳殿谏逐客书,我挥毫斥山东六国为鼠辈;如今袖中诏书”兵属蒙恬”四字,却如烙铁灼穿肺腑。
先帝啊!您巡狩天下时封禅泰山刻石,我亲手将”皇帝躬圣,既平天下”八字凿进岩骨。可此刻您冰冷的尸身与鲍鱼同载,而我正用您赐的相印碾碎您最后的遗命!案头玉玺在昏暗中泛着幽光,当年在廷尉狱逼死韩非时,他嘶喊着”重法者必毙于法”的模样突然刺进眼底。咸阳城头悬着的那些儒生头颅,是不是明日就要换成我的?
“五帝不相复,三代不相袭。”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柱间回荡,像在说服咸阳宫那些被腰斩的宗室,”胡亥仁厚…可保丞相尊位…” 可酒爵倒映的面容分明在抽搐——当年在仓廪观鼠,悟出”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,在所自处耳”,而今我竟成了赵高掌中啃食龙尸的硕鼠!
木牍断裂声惊破死寂。当”兵属蒙恬”变成”赐死扶苏”,与皇帝玺同押时震得虎口发麻。渭水呜咽声里,我恍惚看见上蔡东门牵着黄犬逐狡兔的少年,正被木牍里渗出的血潮吞没。
大秦丞相斯 泣血手书
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丙寅
(注: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病逝沙丘,中车府令赵高胁迫李斯篡改遗诏,赐死公子扶苏与大将蒙恬,立胡亥为帝。此举彻底改变秦帝国命运,李斯最终被赵高诬陷腰斩咸阳,夷三族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