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简重光

建安二十四年春三月,夜漏未尽,太医署烛影摇红。

指间这卷断简,墨痕洇着血污。张师的手泽竟被虫蠹啃去半边,”太阳病”三字下只剩半枚齿痕般的蚀孔。案头散落着七种抄本:河内本”发热”下多”恶寒”二字,汝南本却以”体痛”接”呕逆”,江东本竟将桂枝汤方混入少阴篇… …

窗外更鼓震落梁上积尘。那年南阳大疫,张师青衫尽湿,昼夜倚着病坊木栅切脉。我捧药过庭时,总见他袖口渗着墨汁——原来那些救命的方子,是蘸着病人呕出的秽血写就的。今之太医令署堂皇,铜鹤衔芝的熏炉暖着椒泥,可当年染透葛衣的伤寒毒热,正从这三千断简里蒸腾而出。

忽闻阶下履声急响。同僚周医正捧新得残卷闯入,襟袖犹带邺城烽烟:”王令!此卷得自许都残垣!”展开却见”结胸证”篇被火燎去首尾,焦痕间”大陷胸汤”四字如刀凿进眼底——去岁洛阳巷战,我亲眼见士卒胸胀如鼓而死,若早见此方…

“何苦拼凑死人书?”今晨廷议时老司徒的嗤笑犹在耳畔。他们哪知建安十四年宛城十室九空,妇人抱着黧黑幼子僵坐道旁,张师的方子让死城复生。而今我把桂枝汤证三条并作一章,便有人骂我妄改圣训。可若按汝南本将麻黄汤置于卷末,寒邪束表之急症教后学何处寻?

烛泪堆满青铜龟钮印。指腹摩挲着刚补全的”厥阴病”篇,忽觉简牍沁凉——此乃张师临终托付之简,当年他枯手握我腕骨,喉间痰鸣如拉锯:”活人…书…”那时我竟不知,他塞进我怀中的布囊里,裹着半块吃剩的麦饼和三根断简。

鸡人报晓,宫阙泛起鱼肚白。最后在序言添上”夫伤寒者,杀厉之气也”,忽见窗纸透光处浮出张师身影:葛巾覆霜鬓,指间银针悬着露水般的寒芒。待揉目再看,惟余竹简上”仲景遗训”四字映着朝霞,殷红如新研的朱砂。

太医令王叔和沐手谨记
时大魏黄初三年谷雨

**历史背景**:
王叔和(约201-280年)任魏晋太医令期间,面对东汉末年战乱导致的医学典籍严重散佚,呕心沥血整理张仲景《伤寒杂病论》。他突破汉代经学”不敢改动一字”的传统,根据临床实践重编体例,将原书拆分编次为《伤寒论》与《金匮要略》,使仲景学说得以传承。时人非议其”变乱古训”,但正是这次整理奠定了后世伤寒学派基础。文中所述竹简损毁、版本混乱等细节,均符合《隋书·经籍志》记载的文献传承状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