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雪粒子打着窗棂,湖州老宅的梁木在风里呻吟。指尖龟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,按在算筹上便是一个暗红的印子——无妨,横竖这满案的算草早已被墨迹与汗渍浸透。铜漏将尽,今岁最后一夜,竟是与这些天元之数共守残更。
江北流民的哀嚎犹在耳畔。昔年金人铁蹄踏破汴梁时,我曾见太学生将算经投入护城河,火光照着他们涕泪纵横的脸:”要此何用!”而今蒙古鞑靼的烽烟已烧到长江北岸,我辗转七州为官,治水修城,终究拦不住半壁山河一寸寸塌陷。案头《数书九章》的稿纸积了尺厚,可解天象推历法,能算军粮筑城池,偏偏解不开这亡国困局!
指节叩着”大衍求一术”的算式,墨痕在灯下蜿蜒如血。当年在临安国子监,同僚讥我迂:”兵戈满地,尚研商功筑城?”可若无人丈量天地,谁为后世存度量之准?若无人演算天机,谁替苍生守四时之序?算珠噼啪作响,忽想起鄱阳湖溃堤那夜,灾民蜷在堤坝上,正是用”计地容民”之术测出险段,救下三百余口。
雪光映得算筹森白如骨。忽闻更鼓破空,新岁已至。展卷题下”以拟于用”四字时,喉头涌起腥甜。这书稿终将付梓,或许明日便被战火吞没,或许百年后成故纸堆中残篇——然天地之数常在,犹星月之辉不灭。且教后人知晓,大宋将倾之时,尚有痴人点着烛火,在算尽这破碎山河。
鲁郡秦九韶
淳祐七年除夜于湖州守制之所
(注:1247年秦九韶在湖州守孝期间完成《数书九章》,时蒙古军持续侵蜀,次年钓鱼城之战爆发。书中”大衍求一术”领先世界数百年,其工程数学应用于抗洪救灾,军事数学涉及武器改良,却终未能挽救南宋危局。秦九韶时任建康府通判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