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榻残烛录

(大历十二年三月末,长安永兴坊私邸)

这烛火跳得人心慌。医官说油尽灯枯,倒也应景——窗外桃枝才结骨朵,老夫却等不到花开了。

案头还堆着江左各州呈来的《旱情疏》,墨迹未干的《谏表》压在枕下。那年离了常州,圣人授我司封郎中之职,原想着终能在庙堂施展抱负,谁知…咳咳…这身子骨竟比前朝坍圮的明堂朽得更快。

元载伏诛那日,满城爆竹震得屋瓦发颤。有人来报时,我正校勘《代宗实录》。笔尖朱砂滴在”诛佞臣”三字上,晕开如血。当年在江淮与他诗酒唱和,那首《与元载游竹林》的手稿,今晨已命僮仆焚了。君子不彰友过,可这长安城里的风,终究吹不散血腥味啊。

闻杨绾将拜相,竟比汤药还暖三分。他呈《条奏贡举疏》时我就在丹墀下站着,看日影移过蟠龙柱,恍惚回到三十年前在洛阳国子监听颜鲁公讲《周礼》的清晨。如今杨公要复辟古制,裁汰冗官…可惜我看不见了。这双老眼连奏章都辨不清,却还看得见常州百姓捧着《毘陵集》在驿站相送的模样——那才是我独孤及该立的碑!

烛芯噼啪炸响,惊得侍童要来剪。摆摆手由它去罢,就像那年安禄山的铁蹄踏破潼关,我搀着老父混在流民里南奔。乱世文人最是无用,空怀满腹经纶,救不得饿殍,挡不得刀兵。后来在左拾遗任上参劾李辅国,奏疏石沉大海时方明白:盛世里的笔,有时比战时的剑更钝。

更漏声催得紧。书案上《吴季子札论》的残稿还缺结尾…也罢,孔夫子修《春秋》绝笔于获麟,我独孤及便止于”季子让国”吧。让…让…这天下不让何来治?可恨满朝朱紫,竟不如两千年前的公子明白!

(墨迹在此处漫漶难辨,唯最后两行力透纸背)
**苟利社稷
死生以之**

——检校司封郎中独孤及 绝笔
大历十二年三月丁未

### 历史背景:
此独白设定于唐代宗大历十二年(777年)春,独孤及临终前月余。时值权相元载刚被诛杀(777年三月),新任宰相杨绾开始推行科举改革。独孤及此前任常州刺史六年,政绩卓著,返朝任司封郎中不久即病重。作为唐代古文运动先驱,他晚年目睹朝政腐败却无力匡正,临终前最挂念的仍是未完成的礼制改革与文学主张,其《毘陵集》中多篇奏疏可印证忧国之情。四个月后,这位”有唐名臣”病逝长安,终年五十三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