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贽:明朝的“失败行为艺术家”

四百多年过去了,李贽这个老头子的名字还在思想史里顽固地蹦跳着。他若地下有知,不知该得意地捻须微笑,还是无奈地翻个白眼?他是明王朝的“异端”标签终身持有者,更是官场上的“失败艺术家”与“思想碰瓷大师”。

李贽的“碰瓷”对象不是寻常人物,乃是孔孟圣贤以及他们身后那座森严无比、不可动摇的“名教”神像。他声嘶力竭:“夫天生一人,自有一人之用,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。”这话在当时,无异于今天有人突然站起来喊:“孔子算老几?都别拜了!”他竟敢扒下孔子身上神圣的圣袍,还原成血肉之躯。那些道学家们,气急败坏地跳脚,却终究无法扑灭这束异端的光亮。

他更在“童心说”中不无讽刺地指出:“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;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。人而非真,全不复有初矣。”他仿佛在戳破那些道貌岸然者脸上的面具,嘲讽那些早已忘却初心的“假人”,在世俗功名的泥潭中摸爬滚打,滚得满身污浊,还得意洋洋。

李贽的“行为艺术”更是别具一格。在道学空气几乎凝固的时代,他偏要穿出僧袍,在官场中招摇而过;他执意收女弟子,公然打破“男女授受不亲”的桎梏;他大胆称赞《水浒传》里的“强盗”,推崇《西厢记》的男女情事,称颂卓文君私奔为“善择佳偶”……这些举动,在“正人君子”眼中,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,是公然往名教脸上吐口水,是存心要搅浑整个时代那潭死水。

这“碰瓷”与“行为艺术”的结局,自然可想而知。他的著作《焚书》、《藏书》等,书名便已经暗示了它们的命运——不是被焚毁便是被深藏,如同见不得光的赃物。他最后以七十五岁之龄,在诏狱中以剃刀自刎。临终前他写下:“七十老翁何所求?”这话语,与其说是悲鸣,不如说是他一生行为艺术落幕前最后的、带着讽刺意味的谢幕词——世界这么大,他早已看过,他最终选择了彻底地告别。

李贽,这位思想界的“碰瓷大师”,最终碰碎了自己的生命。然而这破碎之声,竟意外地在死寂的明朝夜空里,留下了一声悠长的回响,穿越了数百年时空。他的“童心说”如同黑夜里的闪电,虽短暂却照出了虚伪道学的狰狞面目;他对个体价值的执着呐喊,竟成了撬动思想铁板的一枚小却锐利的楔子。

他的确失败了,败在封建体制的碾压之下。然而这“失败”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胜利感——他终究没能“撼动”那巨山,但山脚之下,却裂开了一条细微却永不弥合的缝隙。李贽的名字,便如一颗倔强的顽石,嵌在那缝隙之中,成为后来者仰望星空时,一个无法绕开的、刺眼却引人深思的坐标。这坐标指向的,不仅是思想的自由,更是那敢于在铁幕上撞出裂痕的、永不妥协的“童心”。

人物简介:

李贽(1527-1602),号卓吾、温陵居士等,明代晚期思想家、史学家、文学家。福建泉州人。二十六岁中举,后历任河南辉县教谕、南京国子监典籍、云南姚安知府等职。五十四岁辞官,先后客居湖北黄安、麻城芝佛院、山西、北京通州等地讲学著述。其思想激进,公开反对以孔子是非为是非,批判程朱理学,倡导“童心说”,主张个性解放与思想自由,被统治者视为“异端之尤”。主要著作有《焚书》、《藏书》、《续焚书》、《续藏书》、《九正易因》等,多遭禁毁。万历三十年(1602年),被以“敢倡乱道,惑世诬民”罪名逮捕下狱,于狱中自刎而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