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芹十献无回响

(注:辛弃疾在带湖庄园,独坐轩窗之下,案头《美芹十献》墨迹未干,窗外秋雨潇潇。)

《秋雨湿青简》

青简犹温,墨痕尚腥。十策芹献,沥吾肝胆,掷于庙堂深潭,竟不闻一声回响!昔年渡江,裂帛为旗,血染征衣,只道是南天剑指,终有北定中原之日。谁曾想……谁曾想啊!

(猛击书案,震得砚台铿然作响)

二十三岁擒叛南归,彼时手中长剑尚带泰山霜雪之寒。耿大帅血溅叛军帐中,我星夜渡淮,怀中犹揣着他未冷的嘱托。这腔血,这柄吴钩,本为犁庭扫穴而生!可二十年来,朝廷只教我理荒政、平茶寇、剿流民……江南莺燕,销磨尽铁马冰河之声!

(凝视匣中封存的宝剑,手指痉挛般蜷起)

昨夜醉里挑灯,剑光犹映少年眉目。八百里分麾下炙,五十弦翻塞外声——何等快意!醒来四顾,惟见带湖烟水,寒蛩切切。栏杆拍遍,掌心尽染朱漆,可那临安城阙,重重宫门深锁,竟无一处容我拍开!廊下剑匣蒙尘,匣中龙吟隐隐,似与我同悲:杀敌!杀敌!

(窗外雨声更急,仿佛铁蹄踏碎河山)

美芹十论,字字淬火,句句凝霜。九议之疏,剖心析肝。道尽山川险易,兵甲利钝,庙算攻守之机……竟换得台谏弹章如雪片飞来!“跋扈”、“贪酷之劾”、“残酷贪饕”——哈!建飞虎军仓廪,每一枚铜钱都烙着收复二字!这江南的暖风,早将人心里的烽燧吹作了亭台楼阁!

(胸口剧烈起伏,喉头腥甜翻涌)

当年匹马渡江,眼中映着淮北父老泣血之眸。如今镜中衰鬓先斑,山东故土……山东故土啊!可还在胡尘里呜咽?每登北固楼,见神州如裂帛,长风浩荡卷我衣袍,却卷不动临安半片帘帷!这半壁残山剩水,终究要把铁骨销成齑粉么?

(颓然坐倒,手指深深掐入掌心)

报国无门,请缨无路。剑,钝了;血,凉了。这满纸兵戈韬略,不如付之一炬!且看这带湖烟雨,可能浇灭胸中块垒?醉矣!醉矣!醉里或能再听连营号角,见……岳字大纛猎猎……

辛弃疾 泣血于带湖
淳熙八年 秋雨夕


事件背景:

此独白对应辛弃疾生平两大痛切时刻的交叠:

  1. 《美芹十论》与《九议》遭冷遇:乾道年间(1168-1170),辛弃疾先后向宋孝宗上呈抗金战略《美芹十论》《九议》,系统提出练兵、屯田、据险出击等方略,被朝廷束之高阁。
  2. 遭弹劾罢官:1181年辛弃疾任江西安抚使时,因全力筹建飞虎军抵御金兵遭谏官王蔺弹劾”残酷贪饕”,被削职罢官,退居江西上饶带湖庄园,时年41岁。
    此夜独对呕心沥血写就的北伐策论,正值壮年却赋闲田园,北望中原而剑戟空鸣,遂有椎心泣血之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