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日未时,大东沟外海,北洋舰队旗舰“定远”舰桥)
海平线上,几缕黑烟如同不祥的烙印,刺入我的眼中。来了,他们终究来了。这大东沟海面,风也冷得刺骨,裹挟着咸腥,仿佛无声的呜咽,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悲鸣。
舰桥之上,我扶住冰冷的铁栏,手指几乎被寒气咬住。眼前这艘“定远”巨舰,曾是大清海疆的倚天柱石,此刻却如一位迟暮壮士,甲板斑驳,炮口沉默。我心中不由得泛起酸楚:朝廷上下几多纷争,几多掣肘,拨下的款项又有几分真正流进了这船、这炮?犹记当年琅威理愤然辞去总教习之职,他离去时那忧心如焚的眼神,至今仍如针刺般扎在我的心头。那时舰队的精魂,便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,日渐萎靡下去。
“吉野”的身影在望远镜中愈发清晰,那流畅的船体线条如刀锋般锐利,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。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——它的炮火疾如骤雨,航速快如闪电。而我方的炮火虽猛,却慢如迟暮老翁。这仗,尚未开打,便已注定是一场血肉磨盘上的煎熬。
身后,各舰在旗语指挥下缓慢而沉重地排列开。这阵型笨拙,却已是眼下我们唯一能倚仗的屏障。将士们立于甲板之上,神色肃穆,如礁石般沉默。他们眼中没有惧色,只有为国赴死的沉静火焰在燃烧。我心中猛地一痛:这分明是将性命置于柴薪之上,只待一炬烈火,烧出个天地惊雷!
“提督大人!倭寇已进入射程!”瞭望兵的声音嘶哑,撕裂了海风的呼啸。
那一瞬间,千钧重担压上心头。这海风,这硝烟,这甲板,连同我血管中奔涌的滚烫血液,都变得沉重无比。然而,我辈军人,何惜此身!退一步,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,便是祖宗疆土沦丧的奇耻大辱!
“升旗!”我的声音仿佛不是我自己的,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决绝,穿透了海风,“开炮!今日之战,唯有向前!我北洋水师,纵使粉身碎骨,亦当以血洗此海疆!”
炮声如惊雷般炸响,震得脚下的铁甲都在颤抖。我挺直腰背,立于舰桥之上,目光如炬,直刺前方那翻腾的烟云与炮火。那炮声与舰艇的轰鸣,在我耳中竟渐渐汇聚成一片悲怆而宏大的海潮之声——那是无数前赴后继的忠魂,在惊涛骇浪之间发出的最后呐喊。我恍然看见,我们的舰队虽如残烛在风中摇曳,但纵使熄灭,那最后一缕青烟也将直上云霄,化作这万里海疆上不灭的印记。
炮火更炽,烟云蔽日。我们北洋水师,今日就以这血肉之躯,为这破碎的山河,撞响这天地间最沉痛、最不屈的丧钟!
北洋水师提督 丁汝昌
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日未时(1894年9月17日午后)
事件说明:
1894年9月17日午后,北洋水师主力护送陆军登陆朝鲜大东沟返航途中,于黄海大东沟海域遭遇日本联合舰队主力。提督丁汝昌指挥北洋舰队以“定远”、“镇远”为核心,仓促以“夹缝雁行阵”(类似人字形)迎敌。此役中,北洋舰队在航速、速射炮火力等方面均处劣势,旗舰“定远”开战不久即中弹,指挥旗被毁,丁汝昌身负重伤仍坚持督战。激战约五小时后,日舰队主动撤离。此役北洋舰队损失“致远”、“经远”等五舰,官兵伤亡惨重;日舰多艘受创但未沉没。黄海海战是甲午战争决定性战役,北洋舰队遭受重创后被迫退守威海卫,基本丧失黄海制海权,最终导致甲午战争失败及《马关条约》的签订。丁汝昌在威海卫保卫战中拒绝投降,于1895年2月12日服鸦片自尽殉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