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，四野苍茫。陈蔡之郊，野蒿没膝，弟子或倚枯树，或卧黄沙。七日矣，粟米尽绝，釜甑蒙尘。子路愠色而问，子贡长叹掩袖，颜回犹拾薪燃火，火光摇曳映他枯槁面颊。
“天将丧斯文乎？”此问如棘刺梗喉。昔者闻《韶》于齐，三月不知肉味；杏坛设教，三千弟子环坐如星拱月。而今弦歌绝响，仁义之道竟困于野人刀兵！子路诘吾：”君子亦有穷乎？”其声裂帛。吾答”君子固穷”，然掌心掐出血痕——若道之不存，固穷何益？
夜风裹挟楚地潮气，恍见周公玄衣纁裳立于云间，冕旒垂珠轻响：”丘乎！麟趾已折，礼器蒙尘，尔欲以残躯补天裂耶？”忽而云散星黯，唯闻饿殍呻吟。颜回捧半瓢浊水跪呈：”夫子饮。”水中映我鬓霜如雪，目眦尽裂。
是了。文王囚羑里演《周易》，仲尼厄陈蔡弦歌不辍。野蒿深处，闻得童谣：”凤兮凤兮，何德之衰…”凤鸟不至，河不出图，然吾怀瑾握瑜五十载，岂为时命改节？明日楚使若至，当正冠振衣；若刀斧加身，便抱《诗》《书》赴九泉！
（忽闻琴声裂空，颜回抱瑟而歌：”匪兕匪虎，率彼旷野…”众弟子哑声相和。吾指扣膝节，击出《文王》之韵。薪火噼啪炸响，竟似当年闻《韶》时编钟震鸣。）
> 孔丘 书于陈蔡之野鲁哀公六年（公元前489年）
> *注：公元前489年（鲁哀公六年），楚昭王欲聘孔子，陈蔡大夫惧其仕楚对己不利，遂发兵围孔子师徒于野，致绝粮七日。期间子路问“君子亦有穷乎”，孔子答“君子固穷，小人穷斯滥矣”，并抚琴明志。此事件被王充视为孔子周游列国的重要转折。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