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泪书

天乎!天乎!此何时耶?
铁窗透骨寒,枷锁啮肌深。南昌狱中土壁渗腥,孤灯如豆,竟照我黄道周末路!

忆少年读《易》于铜山石室,观日月贞明之象,便知天下有正气二字。二十八载寒窗,六上公车,原不为朱紫加身,只求以布衣骨鲠撑起社稷残梁。然今观之,大厦倾颓竟甚于流沙——左衽铁蹄踏碎河山,扬州血未干,赣州城又陷!

我岂不知天命难违?隆武朝堂上,曾以血疏直谏:”今日不战,明日即亡!”声嘶力竭,换得廷杖六十。血肉模糊间犹见太祖画像高悬,画中龙目泣血!

最痛赣州城破消息传来时,手中茶盏铿然坠地。万元吉、杨廷麟…诸君皆投水殉国。彼等以颈血洗城砖,我竟枯坐囚笼!早知隆武陛下准我出师时,那三杯御酒便是断头酒——四千农家子弟随我持竹枪御敌,血染婺源山道时,可有半人退缩?

今绝粒数日矣。腹中雷鸣非饥,乃神州陆沉之哀嚎!狱卒奉来纸笔,笑问:”老先生尚能书否?”
墨是冷的,笔是秃的,腕间铁链重如泰山。然我偏要写!
一横如剑,劈开混沌;一竖似脊,顶立苍穹。昔年在经筵为崇祯帝讲《孝经》,此刻方悟:忠孝到头来,不过”不辱”二字!

窗外忽闻胡笳声咽。
这绝命词末笔,当以齿咬指,蘸血作印——
**大明孤臣黄道周,绝笔于隆武二年三月**

(注:1646年黄道周于婺源兵败被俘,囚于南昌,闻赣州陷落后就义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