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和十年仲秋夜，浔阳江畔。
江风如刀，刮得人面生疼。荻花瑟瑟，月影沉浮于墨色江涛间，竟似碎了的玉璧。我独坐孤舟，听寒砧断续，忽觉半生飘零如这水上浮萍——昨日还是太子左赞善大夫，今朝已成江州司马。长安城阙，恍若隔世矣！
“武元衡血溅朝门，贼子猖獗若此！某不过上书请捕凶犯，竟成’越职言事’！” 掌心掐出深痕，齿间尽是铁锈味。想我十五岁作《赋得古原草送别》，廿九岁登进士科，”野火烧不尽”之句犹在耳，而今满腹经纶，竟喂了这滔滔江水！
忽闻琵琶声自邻船而来。弦音铮铮，初如急雨打篷，复似幽泉咽冰。推窗望去，见一妇人半掩面而坐。其声凄绝处，教我手中酒盏砰然坠地——这不正是我半生写照？昔年《长恨歌》传唱禁中，贵妃故事犹带椒房暖香；今日讽喻诗成罪状，忠言竟作逆鳞刀！
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…” 喉头哽咽，再难成言。那商妇弦上说尽飘零苦，我笔下万言何尝不是？古人云”文章千古事”，今方知”得失寸心知”竟是剜心之痛！陛下啊…您可记得少年时曾立志”惟歌生民病”？
更鼓三响，寒露浸透青衫。掷笔于江时忽觉荒唐——这江水东流不休，何曾因文人墨泪改道？然则…某胸中块垒，不泻于诗章，更向何处去？便教他日史册评说：白居易纵贬江海，犹为苍生作苦吟！
泪溅素笺，墨痕斑驳如血。
白居易 泣书
元和十年秋夜于浔阳江头
背景：元和十年（815年）宰相武元衡遇刺，白居易率先上书请捕凶手，反被诬”越职言事”，贬江州司马。此夜闻琵琶声有感，后作《琵琶行》，标志其从”兼济天下”转向”独善其身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