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惊涛裂舷,竟如当年金门闻报时一般凶恶。咸腥的海风割在面上,先父血溅菜市口的景象总在浪尖沉浮——我攥紧佩剑,铁锈混着汗渍渗进掌纹,倒似握住了京师诏狱栏杆的寒凉。
二十年了。自隆武皇帝赐我国姓那日,这身蟒袍便成了烧红的铁甲。江南父老箪食壶浆的呼喊还在耳畔,南京城头的箭雨已穿透三军旌旗。多少将士骸骨沉在长江,连招魂的纸船都被清虏铁蹄踏碎。
黑水沟的涌浪将战船抛向半空,桅杆呻吟如将死之人的喉音。陈参军说红毛炮台能打三里远,可再利的炮火,凶得过北京城头悬着先父首级的木笼?当年他劝我降清时,可曾想过自己的咽喉会卡在刽子手的刀槽里?
“藩主!” 副将的喊声被风撕碎,”东北角发现荷夷夹板船!”
我望向阴云密布的天际。妈祖庙的香灰还沾在战袍内襟,而将士们黧黑的面孔正随浪涛明灭。他们身后有焚毁的田宅,有剃发令下悬梁的妇人,更有闽南童谣里唱了三百年的华夏衣冠。
“传令各船——” 喉头腥甜翻涌,我咽下血沫拔出长剑,”今日悬颅桅杆者,非成功即红毛!”
剑锋所指处,热兰遮城的轮廓正在雷暴中浮现。这岛是先父发迹之地,亦将是吾辈埋骨之所。若天命终不眷顾,便让东海见证:最后一个拒绝辫发的汉人,是站着死的。
明招讨大将军国姓 郑成功
书于永历十五年四月舟次澎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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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历史背景**:
1661年郑成功亲率两万五千将士、四百战船进攻台湾时,正值南明势力濒临崩溃之际。此前经历南京战役惨败(1659)、父亲郑芝龙被清廷羁押(1661)、清军与荷兰舰队的夹击威胁等重大打击。选择渡海攻台既是战略突围,亦是为反清事业保留最后根据地。登陆后经历九个月血战,终从荷兰东印度公司手中收复台湾,但郑成功本人于次年病逝,年仅39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