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溅锦袍

(大业十四年三月,江都行宫)

这锦袍上的血,终究是陛下的血。

方才那声嘶吼穿透宫墙时,我便知道,大隋的天,彻底塌了。宇文化及的刀太快,快到连让陛下说最后一句话的时辰都不肯给。我立在阶下,听着内殿的混乱渐渐变成死寂,掌心掐出的血痕混着冷汗,黏腻得如同这江南的梅雨天。

四十年宦海沉浮,从北齐的刀笔小吏,到大隋的尚书右仆射,我裴矩侍奉过三位君主,走过西域三十六国,绘过《西域图记》,定过突厥分疆。世人说我善窥上意,精于谋国,可谁又知道,每一次进言,每一道奏疏,都是在万丈深渊上走索?陛下……杨广……他好大喜功,我便凿通运河,聚敛珍玩;他欲扬威四夷,我便引诸胡入朝,夸饰太平。我织就了一张锦绣的网,网住了大隋最后的幻象,也网住了我自己。

此刻,叛军甲胄的寒光就在殿外闪烁。宇文化及的人来了。他们要我活着,要我以”尚书右仆射”的身份,为这场弑君篡逆披上”众望所归”的外衣。我年近七十了,这把老骨头,是殉了这身紫袍,成全一个”忠”字?还是……再弯一次腰?

(沉重的脚步声逼近,殿门轰然洞开,火把的光刺得人眼发痛。)

呵……忠?我忠的是谁?是高氏北齐?是宇文北周?还是眼前这具龙榻上尚有余温的尸首?这乱世如沸鼎,王朝更迭如同走马灯。我裴矩一生所求,不过是将胸中经纬,铺展于这破碎山河之上!西域商路要通,突厥边患要定,天下生民要安……这些事,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做!死了,便只是一捧黄土,几句虚名!

(喉间涌上一股腥甜,又被生生咽下。我整了整染血的袍袖,那刺目的红,是警示,也是烙印。)

弯腰吧,裴矩。再弯一次。为了那些未竟的图籍,为了关陇门外翘首待哺的商旅,为了这疮痍大地或许还能有的转圜之机。骂名?后世史笔如刀,自会剖开我的脏腑,审视其中是赤心还是污秽。但此刻,我要活着,用这残躯,去寻下一个能容我经纬的棋盘。

门开了。逆贼的面孔在火光下狰狞。我抬起眼,迎上那目光。浑浊的老眼里,映着跳动的火焰,也映着大业十四年江都宫的血色残阳。

**裴矩 泣血于江都行宫阶下**
**大业十四年三月丙辰**

**历史背景:**
隋大业十四年(618年)三月,隋炀帝杨广巡幸江都(今扬州),天下大乱,禁军思归。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等发动兵变,弑杀隋炀帝。裴矩作为炀帝近臣,时任尚书右仆射,以其极高的政治智慧和声望,被叛军首领宇文化及留用,仍授尚书右仆射之职。裴矩选择暂时依附宇文化及,后随宇文化及北逃,两年后归降唐朝,受到唐高祖李渊礼遇,任民部尚书,最终以八十高龄卒于贞观元年(627年)。裴矩一生历仕北齐、北周、隋、唐三朝,以精通西域事务、善于外交和制定边疆政策著称,但其在隋末江都宫变中的选择,也成为后世评价其功过是非的重要焦点,体现了乱世中能臣在忠君、存身与济世之间的复杂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