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坂城头的朔风割面如刀。两年烽烟，唐军连营三十里，黑云压城。城下那妇人啼哭声又起了，隔着猎猎旌旗，像钝锥子扎进耳中——是吾妻。李渊好毒计，竟缚我发妻于阵前，以亲乱吾心志。
“将军！降则阖家团圆，守则玉石俱焚！”唐使的吼声混着妻子哀泣，在箭楼石壁上撞出回响。左右将士垂首按刀，铁甲缝隙间渗出粗重的喘息。我闭目，齿间漫开铁锈味。当年炀帝拔擢寒门，授我蒲坂城钥时殷殷嘱托犹在耳畔：”河东锁钥，托付良臣。”而今山河破碎，江都噩耗已至，大隋龙旗倾折，我脚下三尺城墙，竟是帝国最后一块完整的砖石。
指尖抚过垛口箭痕，触到温热血迹——昨日为唐军云梯所伤的少年郎，今晨咽气前还攥着半块树皮。城内早无粮秣，雀鼠俱尽，士卒夜泣之声如秋坟鬼唱。降？河东尧氏七世食隋禄，君素头可断，膝不可屈！睁眼时，刀光已映出妻苍白面容。她眼中无惧，唯唇瓣翕动，依稀是”成全”二字。刀锋贯入的闷响惊飞城头寒鸦，热血溅上赤红战袍，竟比残阳更刺目。
“告诉李渊——”我将染血佩剑掷下城楼，金石声裂空而起：”尧某头颅在此，蒲坂砖石在此！隋家尚有守土人！”
朔风卷起残破旌旗，猎猎如招魂幡。极目四望，八百里秦川尽染胡尘，唯脚下孤城犹擎着褪色旌旗。将士们枯槁面容映着火光，刀刃缺口映着火光，连城砖缝隙里的血冰也映着火光。这火要烧尽大隋最后的气节了罢？也好。且燃我骨为烬，化血为帜，让乱世枭雄看看，何为士大夫的脊梁！
（尧君素 绝笔 武德元年冬）
（后唐高祖叹曰：”隋室忠臣也。”）
—
**历史背景**：
尧君素（？—620年），隋朝将领。大业十三年（617年）李渊起兵攻占长安后，尧君素以河东通守身份坚守蒲坂（今山西永济）。唐军屡攻不克，甚至将其妻押至城下劝降，尧君素引弓射杀其妻以示死志。在粮尽援绝、部将叛变的情况下，坚守孤城两年余，最终于唐武德元年（618年）十二月被叛军所杀。《隋书》载其”晓习吏事，所在称职”，死后唐高祖李渊叹曰：”隋室忠臣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