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1492年10月10日,大西洋深处)
主啊,他们窃窃私语的不满,连海浪都盖不住了。这些卡斯蒂利亚的汉子,这些被金子晃花了眼、又被恐惧揉碎了骨头的汉子,把眼睛熬得通红,像饿狼一样盯着我的脊梁骨。三十三天了!自戈梅拉岛最后一块陆地沉入海平线,这该死的洋流就像魔鬼的舌头,把我们舔向无边无际的地狱深渊!
费迪南国王和伊莎贝拉女王亲手递给我的羊皮契约,此刻就在我怀里发烫。上面用墨水画着的大洋彼岸领地、海军上将的头衔、还有那十分之一的海外收益……这些许诺像火炭一样灼烧着我的皮肉。若是我此刻回头,回到帕洛斯港,回到那些学士和宫廷弄臣面前——哈!他们那些挤在书斋里、靠发霉地图指指点点的嘴脸!他们会把我钉死在”疯子”和”骗子”的耻辱柱上,用唾沫星子淹死我!绞索,或者更糟的,在牢狱里烂掉!不!绝不!我宁可葬身鱼腹,让骨头沉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咸水里!
圣奥古斯丁的话在我耳朵里敲钟:”信仰是未见之事的确据!”我克里斯托弗·哥伦布,一个热那亚织工的儿子,就是靠着这份确据才走到今天!上帝的手指在学者们绘制的东方海图上划过,在我心里点燃了这团火!马可·波罗笔下那丝绸与香料堆积如山的契丹——我以为的契丹,那黄金屋顶闪耀的日本国——我以为的日本国(Cipangu),它们就在前方!这片海,它不可能没有尽头!上帝创造大地,不是为了让人困死在旧世界的水塘里!彼得罗·古铁雷斯那个老舵手,他偷偷测星位时颤抖的手,还有马丁·阿隆索·平松船队里那些压抑的咒骂……我都知道!他们只看得见桅杆下的浪,而我,我看见了命定之岸的轮廓!它就在风里,在飞过船舷的海鸟翅膀上,在漂来的带着绿叶的树枝里!这些征兆,这些来自彼岸的无声呼喊,难道还不足以让瞎眼的人看见吗?
再撑三日!就三日!凭着圣母玛利亚的慈悲和所有圣徒的名义起誓!若三日后还不见陆地……若三日后……(他猛地攥紧胸前挂着的十字架,金属边缘深深硌进掌心)……那便让这汹涌的蓝,吞了我,也吞了这份契约,这顶悬在头顶的、用空气和誓言编织的海军上将之冠!卡斯蒂利亚的王冠压在我肩上,要么是黄金,要么是铅块!没有第三条路!
克里斯托弗·哥伦布
于圣玛利亚号旗舰艉楼
基督纪元1492年10月10日,日落时分
(事件说明:1492年哥伦布首航横渡大西洋途中,船队持续西行逾月不见陆地,船员日益焦躁,哥伦布面临巨大压力与生死抉择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