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斯大林格勒:伏尔加之血
地窖里浓重的霉味早已被更刺鼻的气味所取代:浓重的硝烟、呛人的焦糊、铁锈般的血腥气,还有伤口腐烂的恶臭——它们彼此交织,紧紧缠绕在肺叶里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灼热的沙砾。我伏在桌上,地图上那片象征我们控制的区域已被蚕食得如此单薄,仿佛一张被揉皱、烧焦的纸片,上面标注的防线不断被涂改、后撤,而代表敌人的红色箭头,像毒蛇一般密密麻麻地缠绕过来,令人窒息。
外面,枪声一阵紧似一阵,密集的弹雨敲打着头顶的大地,如同冰雹砸在铁皮屋顶上,轰隆的爆炸声几乎要撕裂耳膜,连带着震落我们地窖顶上簌簌的泥灰。这声音,这震动,已不再是背景,它成了我们呼吸的节奏,成了我们心脏搏动的鼓点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,地狱就在头顶那片废墟之上燃烧。
“司令员同志,”副官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被炮火磨砺后的沙哑,“……中央火车站……又丢了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,“增援……渡口那边报告,敌人的炮火封锁太猛,三艘驳船……全沉了。”
我抬起头,目光掠过他疲惫不堪的脸,越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,似乎能穿透这阴湿的地窖墙壁,看见那片被钢铁和火焰撕碎的土地。每一寸失守的阵地,都像刀尖划过我的心头。士兵们困守在残垣断壁之间,那些孩子,只能用刺刀在瓦砾间掘出浅浅的掩体,他们用沾满血污的手传递着所剩无几的弹药。三天了,伤员无法后送,药品早已告罄,传令兵出去三个,常常只能回来一个……死亡像冰冷的镰刀,日复一日在街头巷尾挥舞,收割着三千条、三千条年轻的生命!我摸向口袋,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相框边缘,里面是我妻子和孩子们的照片。他们此刻在遥远的东方,是否也正抬头,望向这被战火染红的西方天际?我如何能告诉他们,他们的丈夫、父亲,此刻正将无数和他们一样的孩子,送入这绞肉机般的炼狱?
“司令员同志,”副官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方面军司令部……再次询问我们能否在河东岸建立新的指挥所?他们……担心……”他后面的话没有说,但意思再明白不过。撤离?退过伏尔加河?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,瞬间窜上我的脊背。我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退?退到哪里去?身后就是伏尔加河!这伏尔加河,它不仅仅是一条河啊!它是俄罗斯大地奔腾的血脉,是祖国母亲无声而永恒的凝视。莫斯科在听着!整个俄罗斯在看着!我们脚下这方焦土,这每一块浸透鲜血的砖石,早已不再是地图上一个简单的坐标——它是俄罗斯母亲不屈的脊梁!一旦我们后退,这脊梁就会折断!
“回答方面军司令部,”我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,干涩、嘶哑,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力量,从胸膛深处挤压出来,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铁砧上,“第62集团军,就在斯大林格勒!就在这右岸!没有预备队,没有退路!告诉每一个战士,告诉每一个还活着的人——我们身后是伏尔加!一步也不许后退!守住每一栋楼!守住每一间房!守住每一寸废墟!只要还有一个人,还有一口气,这里,就是德国人的坟墓!”
副官猛地挺直了身体,那双疲惫的眼睛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重新点燃了。他用力敬了个礼,转身消失在通往地面的通道口,脚步声很快被外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没。地窖里只剩下我,还有那盏在爆炸震动中摇曳的马灯,将我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潮湿斑驳的墙壁上,巨大而孤独。炮声更猛烈了,大地在脚下呻吟、颤抖。我闭上眼,仿佛能听到伏尔加河低沉而永恒的流淌声,那声音盖过了炮火的喧嚣,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。是的,无论地狱之门是否已经洞开,无论命运最终如何书写,我们已将自己钉死在这片燃烧的土地上。伏尔加河就在身后奔流,它无声地见证着,见证着钢铁的意志如何在毁灭中淬火,见证着俄罗斯的名字,如何在血与火的炼狱中被重新锻打。
没有退路,唯有在此处,用血肉筑起堤坝,或者……就此沉沦。
> **第62集团军司令员 B.И.崔可夫**
> **1942年9月13日 于斯大林格勒城内指挥所**
> **事件说明:** 此内心独白背景设定为斯大林格勒战役最惨烈阶段(1942年9月)。瓦西里·伊万诺维奇·崔可夫将军指挥的第62集团军,在德军优势兵力猛攻下,死守斯大林格勒伏尔加河右岸狭小区域。部队损失惨重,补给线被猛烈炮火封锁,增援与补给渡河极其困难,每日伤亡高达数千人。在几乎被完全包围、指挥部数次被摧毁、退路仅余伏尔加河的极端绝境下,崔可夫发出了“我们身后就是伏尔加河,一步也不许后退!”的著名命令。苏军依托残垣断壁进行寸土必争的巷战,其无比坚韧的防御最终粉碎了德军速胜企图,为后续战略反攻奠定了基础,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苏德战场乃至整个欧洲战场的重大转折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