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影摇红,漏断三更。案头堆积的弹章如霜雪压枝,积灰的《答手诏条陈十事》静静躺在角落——那曾是我半生心血凝成的药方,如今却成了扎向新政的万把利刃。
“朋党”二字何其重?自请出知邠州那日,官家眼底的犹疑像根冰锥。昨夜展读富弼来信,凌乱字迹透纸生寒:”希文兄此去,新政亡矣!”我何尝不知?可当吕夷简旧部门生联名叩阙,当夏竦使人仿造石介笔迹作《废立诏》时,这朝堂便容不得治病的手了。
记得少年寄居醴泉寺,每日煮粟米三合,凝冻成粥划作四块。彼时寒窗苦读尚能笑对,而今手握参知政事印信,反觉千斤之重。前日过朱雀门,见流民蜷在馊水桶旁争抢菜叶,五岁幼童腹大如鼓——这便是我大宋的子民!庆历三年裁减冗官省下的三十万贯,原该化作他们的救命粮啊…
墨汁滴在奏疏上晕开血似的斑。忽然想起滕子京新寄的私信,那纸间犹带洞庭潮气。也罢,既不能医国,便去医民罢。待天明呈了这最后一本《乞罢政事疏》,且把”不以物喜”四字嚼碎了咽下肚去。
寒鸦惊起,东方既白。取笔补完《岳阳楼记》腹稿,手腕竟比当年举棺谏止皇舆出殡时更稳些。
范仲淹 泣笔于离京前夜
(注:庆历五年(1045年)范仲淹自请出知邠州,标志庆历新政彻底失败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