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锤砸入副车辕木的闷响还在耳中震荡,我伏在芦苇荡里,泥水浸透麻衣。远处禁卫军的呼喝声浪般扑来,马蹄踏碎薄冰。始皇帝的玄色车驾已转过沙丘,十二旒玉冕上的玉珠在风里纹丝不动——我又错了,错算那暴君会乘主车。
十年了。自韩都新郑城破那日,祖父的血淌过相府青砖,我便再未安枕。散尽家财求刺客,东海荒岛寻力士,亲手铸这百二十斤铁椎…可当它真正脱手时,我才尝到喉间腥甜。不是怕,是恨!恨自己终究只能做阴沟里的硕鼠,恨赢政车盖投下的影子竟比韩国的天还大!
苇杆刮过脸颊,像极了大父临终前枯指拂过的触感。他白须染血,犹自嘶声:”韩不可亡…”可暴秦的铁蹄碾碎了宗庙,连太庙的松柏都被铸成了铜人!我张良今日若死,不过添一具无名白骨;若生…黄石公授书时曾说”孺子可教”,难道天意真要我在屈辱中等待?
马蹄声渐远。我吐出半截苇管没入芦苇深处,寒流刺骨如万箭穿心。这冷倒叫人清醒——博浪沙一击,不过匹夫之怒。真正的刀,当藏于竹简帛书间,藏于诸侯野心里,藏于弯腰拾履的谦卑里。
暴君,且看你这铁桶江山,能禁得住几多博浪沙?
韩遗民张良 记于始皇帝二十九年冬
>注:公元前218年,张良于博浪沙(今河南原阳)狙击秦始皇未遂,此为青年张良反秦事业的重要转折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