续史之责

永元四年的冬雨敲着承尘,案上摊开的竹简泛着囚牢的潮气。这是兄长在廷尉狱中最后摩挲过的《汉书》残卷,墨迹被血指印晕开,像未干透的泪。宫使垂首立在阶下,怀中皂囊封泥诏书沉甸甸压着我的掌心:”班昭续成国史,以彰汉德。”

雨声骤然尖锐起来。

四十二载人生,我见过未央宫椒房殿的熏香如何裹住婕妤们的叹息,也见过长兄伏案时脊背绷成一张强弓。他总说:”史笔如刀,当断千秋是非。”可那刀终究斩断了班氏血脉——固兄瘐死狱中,超兄万里戍边,马家姊夫早殁于荒沙。如今这刀柄竟塞进我,一个未亡人的手里。

指尖抚过简上”班彪”二字,父亲临终时咳着血嘱托的模样刺进眼底。当年固兄续史,我在旁研墨,见他为孝武皇帝征大宛的粮秣数目三日不眠;超兄投笔从戎前夜,我们三人在兰台对坐,他笑说:”待阿兄勒石燕然,妹可要替我在青史添一笔!”烛花爆裂的轻响犹在耳畔,而今案头烛台照着的,只剩狱吏呈上的血衣残简。

宫使的皂靴在青砖上碾出湿痕。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——等一个妇人的怯懦,等班氏百年史笔就此折断。可当手指触到冰凉的刻刀,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穿透雨幕:”史者,天地心也。”

刀锋落下时,我刻的不是字。是固兄悬腕运笔时颤抖的筋络,是超兄玉门关外残损的铁戟,是父亲坟前新生的柏枝。竹屑纷飞如雪,恍惚见未央宫檐角的铁马在雨中铮鸣。

“续。”我对满室死寂说。

这一刻我不是曹大家,甚至不是班昭。我是班氏祠堂里不灭的烛火,要替父兄照彻这竹简上的万里河山。

**班昭 谨记
永元四年冬于东观**

**历史背景**:
公元92年,东汉史学家班固因窦宪案牵连死于狱中,所著《汉书》八表及《天文志》未竟。汉和帝诏命其妹班昭(时年42岁)续修史书。班昭不仅完成兄长遗作,更在东观藏书阁讲授《汉书》,开创中国古代女性参与国家史学建设的先例。其自号”曹大家”,”家”字读”姑”,为汉代对女性学者的尊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