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纸透进霜气,檐角悬着的冰凌子砸在石阶上,一声声脆得扎心。案头那卷《离骚》摊着,灯花噼啪爆开,倒惊得我指尖一颤。白日里宫使送来的诏书压在砚台下,黄绫刺目——圣上召我入宫献诗。听闻朱节度使亦索新诗。
呵,献诗。
玉真观的梅花今年开得早,雪片裹着冷香扑在脸上,倒让我想起四十年前吴兴的春日。那时敢在溪头写”至近至远东西,至深至浅清溪”,老观主吓得撕了诗笺,说女儿家笔墨招祸。如今祸真来了,却是因着这些字句。
怕的不是深宫。那年被逐出家门,裹着件灰布道袍踏进这观门时,雪也是这样下着。青灯黄卷廿余载,早嚼透了孤寒滋味。怕的是…怕的是丹墀之下匍匐时,御座那人问起”既修玄门,何来艳词?”要我如何答?难道说月夜抚琴时,指尖触到的冰弦也会发烫?难道说抄《南华经》的墨痕里,总浮出谢公池的柳浪?
最怕的,是案头那叠诗稿。昨日烧了三回,火盆里灰蝶乱飞,偏有几句烙在心头:”离人无语月无声,明月有光人有情。”字字都悬着命。
雪光映得满室青白。铜镜里瞥见鬓角霜色,忽然笑出声来。李季兰啊李季兰,你当真心如死灰,当年何必在道观墙上题诗?既耐不住寂寞招惹文名,今日黄绫诏至,倒要学寒蝉噤声么?
指尖划过冰凉的诏书纹路,忽听得观外马蹄踏碎琼瑶。是了,明日卯时宫车便来。且研墨吧——总要留几行干净字句,莫让后世说玉真观的女冠,连捧心都是做戏。
上清弟子李季兰
建中四年冬夜于玉真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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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历史背景:**
李冶(字季兰)是中唐著名女诗人,幼年被送入道观。其诗才名动公卿,德宗闻召入宫。公元784年因献诗叛将朱泚,在德宗返长安后被下令杖杀。此独白虚构于她奉诏入宫前夜,捕捉了才情与身份、自由与禁锢的尖锐矛盾。其真实结局印证了封建时代女性知识分子的悲剧——才名愈盛,杀身之祸愈近。现存诗作中”至近至远东西,至深至浅清溪”等句,仍可见其通透与哀戚交织的诗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