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令之痛:大业六年冬月书

寒夜如墨,灯影昏昏。

指尖拂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帙,那墨迹未干的《诸病源候论》草稿,竟比这冬夜的霜雪更冷、更沉。窗外风声呜咽,似有无数亡魂在呜咽盘旋。白日里,太常署前那些僵卧的躯体,那些被草席匆匆卷走的寒凉,还有妇人怀中幼童最后一声微弱的呛咳……皆如鬼魅般缠绕眼前。

“巢令,今日又抬走了十七人……”下属的低语犹在耳边,那声音里是麻木的恐惧。十七人!十七户人家的天塌了!我身为太医令,总领太医署,司命所系!可面对这汹汹而来的“时气”,我开出的方子,那些君臣佐使、寒热温平,竟如泥牛入海,杳无回响!眼睁睁看着病患高热不退,口唇焦裂,或咳喘如风箱,直至血沫涌出,气息断绝……身为医者,此痛何如?此耻何如!

翻阅前代医经,歧黄、仲景之言自是至理,然临此大变,竟觉方凿圆枘,难以尽合。彼时之病,岂尽同于今日?这江淮之地,水泽密布,瘴疠频生,病邪之来,必有路径!医者若只知按图索骥,守方待毙,与庸屠何异?那稚子喉中痰鸣如拽锯,其声刺耳锥心,此绝非寻常伤寒!其病源在何处?其传变之候又如何?若不明其根由,纵有千般良药,亦难中肯綮!

陛下诏令修书,集天下医者智慧,非为锦上添花,实乃悬命于一线!此非一人之荣辱,实乃苍生之托!我巢元方,纵使肝脑涂地,亦要穷究这病邪之源流、传变之轨迹!验方罔效,是因其未触根本!吾辈当如剥茧抽丝,将每一症候,每一细微变化,皆溯源穷流,分门别类!唯明其源,方能窥其变;唯知其变,方能断其势!此非标新立异,实乃活人性命于倒悬!

寒风卷起窗纸,灯火摇曳不定。案头那卷刚厘清的“伤寒诸候”,字迹在昏黄中跳动。这书稿,是蘸着生民的血泪写就,亦是吾辈医者叩问天命的阶梯。前路茫茫,疫疠未歇,然此心已决:纵然皓首穷经,亦要在这混沌的生死之途上,凿开一道洞见本源的光!

巢元方 泣书于大业六年冬月

(注:此独白依托于巢元方主持编撰中国第一部病因证候学专著《诸病源候论》的历史背景。大业年间,隋炀帝杨广诏令集贤院修撰医书,巢元方领衔。时值大业年间民生疲敝,疾疫频发,传统医方往往失效。巢元方突破性地将疾病研究重点从治疗转向病因病理,系统论述了1739种病候的病因、病理与临床表现,奠定了后世中医病因学基础。其书中对传染病(时气、疫疠)、寄生虫病(如寸白虫/绦虫)、过敏(漆疮)等认识极具开创性。文中所述“时气”即指当时流行的急性热病,巢氏对其传染性与病候演变有深刻观察。文中部分症状描述为艺术渲染,原书记载详见《诸病源候论·卷九·时气病诸候》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