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阶寒

宫墙上的雪又积起来了。

三十年前,也是这样的大雪天,我从并州官奴的草席上被拖进铁笼。净身时咬碎的半截舌头,至今尝不出御膳房进贡的蜜饯滋味。可如今满朝朱紫见着这身绯绫中给事服,哪个不躬身唤声”中给事”?

指尖抚过太极殿的鎏金门环,铜兽口中衔着的玉珠已被我摩挲得温润。那年先帝在明堂咳血,是我亲手将汤药喂进他发紫的唇缝。冯太后在屏风后转动佛珠的声音,比殿外的更漏还清晰。

“宗之。”太后的声音从九重绡帐里渗出来,像浸了冰的绸缎裹住五脏,”明日朝会,你扶着新帝上座。”

五岁的小陛下在龙椅上扭动,奶腥味混着熏香往鼻子里钻。这小陛下尚不知晓,此刻太后给的密令正在我袖中发烫。待群臣山呼时,太后的护甲掐进我肩胛骨里,金丝玛瑙的凉意穿透冬衣——这具残缺身子,终究成了龙椅的基座。

二十载寒暑,我替陛下挡过毒矢,为太后焚过密信。直到那日看见尚书省呈来的奏本,墨字刺得人眼疼:”阉宦弄权,当效汉末故事。”抬头竟是中书侍郎崔光的笔迹。

铜鹤宫灯爆了灯花,惊得陛下搁下朱笔。少年天子的眼睛在烛影里明灭:”伴伴鬓角也染霜了。”他指尖掠过奏疏上”诛张”二字,忽然轻笑:”永固陵的松柏该修剪了。”

殿门开合卷进的雪沫子,倒比三十年前并州的雪更砭骨。永固陵的守陵屋里,冯太后赐的暖玉扳指冻得像块寒冰。昨夜新来的小黄门偷告,陛下在太庙指着我的名讳训诫宗室:”此奴知朕家事太多。”

雪夜闻得马蹄声急,莫不是赐鸩酒的使臣到了?也好。且让我再抚一抚这守陵令牌上的螭纹——当年太后在明光殿执我手刻此符时,指甲染的凤仙花汁子,倒比今日落霞还艳些。

(张宗之 泣书于永固陵戍所)

北魏皇兴五年(471年)至太和年间
· 张宗之作为冯太后心腹宦官,参与献文帝禅位事件
· 孝文帝亲政后逐渐疏远旧宦,永固陵守陵实为变相流放
· 北魏宦官虽可官至二品,但始终被士族视为”刑余之人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