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宁元年春寒,凉州城头朔风如刀。我张轨立于雉堞间,望着城外叛旗蔽野的鲜卑部众,指尖深深抠进夯土缝隙。
“数万啊…”喉间滚着铁锈味。城内粮仓将罄,三千残卒甲胄结霜。昨日又有快马自洛阳来报:赵王司马伦鸩杀贾后,诸王兵马正把宫阙变成屠场。长安道上流民骸骨相枕,连树皮都剥尽了…
我闭目想起离京那日,太极殿前陛阶冰凉。天子袖中伸出枯瘦的手拍我肩胛:”张卿此去,当为朕守好西极门户。”那时只道是寻常外放,谁料转眼间八王刀兵竟把天下劈得支离破碎。
城下忽起哭嚎声。几个羌人妇孺被叛军驱至壕沟前,皮鞭抽得她们踉跄扑在冻土上。”张使君!开城降了,饶尔全城性命!”敌将的吼叫混着狞笑刺破夜空。身后传来年轻都尉压抑的喘息——那孩子前日刚埋了被流矢射杀的新妇。
我攥紧腰间玉玦。这是离京时太学同窗所赠,他说”伯舆(张轨字)此玦如月,纵天下晦暗终不蒙尘。”可此刻玉玦冷得像冰,凉州城外是虎狼,洛阳城里是豺犬。天子?天子早成了诸王掌中傀儡!
“使君!”参军捧着最后半袋粟米跪在阶前,身后饿晕的守军蜷在箭楼阴影里。城下妇孺的哭声突然断绝,叛军开始往云梯上泼油…
寒风卷着雪沫扑进眼眶。三十年前在洛阳太学读《汉书》时,傅先生曾抚着班固列传叹息:”国祚倾危时,守土之臣当化身为堤。”今夜这堤若决,往西千里流沙再无汉家城邑,往东…往东尽是饮血的刀!
“擂鼓。”我扯下大氅掷给发抖的鼓吏。当牛皮战鼓撞破死寂时,我看见自己映在冰棱上的面容:须发凝霜,眼底血丝如网,却烧着比鲜卑人篝火更烫的光。
我守的何止是城池?是武威郡库里的经史子集,是酒泉驿道上避难的士子,是敦煌佛寺里未干的颜料!纵使洛阳王旗尽染血,凉州城门必须站着穿汉家衣冠的人——
直至身化青磷,魂作烽烟!
**臣轨 泣血于凉州戍楼
永宁元年腊月初七**
(注:公元301年张轨临危受凉州刺史,时值八王之乱爆发、鲜卑叛乱围攻州治。他死守孤城保全西北,开启前凉政权,使凉州成为五胡十六国时期汉文化避难所。)